2013年9月1日 星期日

磨刀霍霍 向 瓦房





唸高二的時候,同學阿成的媽幫他在一個小巷子獨自租了間歷史悠久的舊式小瓦房。小瓦房門前的路很窄,大約一部小轎車開進去就塞滿了,路燈很是昏暗,道路兩旁除了疏疏落落的幾間住家,全長滿了高可及人的雜草小樹。


那一帶不曉得為何總無人清理,放著荒荒涼涼的,也不知躲不躲著蛇或什麼怪東西。我媽的乾女兒就住那附近不遠的地方,我下課沒事偶爾去打打秋風,混點糖果餅乾吃吃。雖說那條路我還蠻常走的,但晚上獨自打那兒經過依舊會有不自在的感覺,有時還會有白目的野狗野貓莫名奇妙從草叢裡竄出來,老嚇得我只想放聲尖叫。


去過幾次阿成那兒找他唸書,那是一整排平房中的最邊間,約3-4坪的舊式瓦房,牆壁斑駁,沒有煙囪,屋頂的舊瓦片被鳥或貓一踩就會吱嘎做響。有小窗戶,屋前二個,屋後一個,是全用木板一格一格隔開的那種,沒玻璃,無法關很密,冬天冷風挺容易灌進來。正面那扇大門有些窄,屋子內部用薄板子隨便隔成三個簡單的小空間--浴室、玄關以及釘了木板通舖的寢室。空間不大,但格局還算方正,就是浴室的燈太昏黃幽深,一眼望進去,總覺有些深遂。


阿成說他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趁天還大亮的時候沖澡,一入夜,浴室的氛圍總讓他不敢靠近,寧願騎腳踏車到親戚家借浴室盥洗。我們笑他膽小不像個男人,他也不辯駁,只是臉色神情帶著有些驚怯的樣子,以及彷彿大病初瘉般的蒼白。


一次段考前夕,小徐約了我要熬夜,倆人會合後覺得多找個人要研究或者要打屁都熱閙點,想到阿成就順道繞了過去。那時應是晚上十點多左右,路燈很暗,那條小徑沒見到半台車也沒人的影子,倒顯得有些陰森。


大門是鎖著的,但窗縫中仍有白亮亮的燈光流洩出來,在暗夜中份外顯眼。敲了幾次門,喊了幾句,卻一點回應也無,附近住家幾乎都已熄燈就寢,倆人也不敢大聲亂嚷。


小徐把一隻眼睛緊湊著窗縫去瞧,隱約見到房間裡有個人坐在書桌前,似乎在唸書的模樣。身材細瘦,粗黑短髮,還穿著校服,不是阿成還會有誰?我緊覷著另一扇窗的縫隙狠瞧,只能約略見到他正襟危坐的背影,不像睡著的樣子。屋後那扇窗子又給另一戶人家的牆圍住,否則打那扇窗來看,準能瞧得更真切些。但這小子任憑我們再怎麼敲門呼喊,竟硬是不回頭,也不答應一聲就太過份了。喵的~這小子居然敢裝死不理咱們,實在可惡!不開門就算了,明兒個到學校有你瞧的。


第二天段考,我和小徐原本決定等考完試再找阿成興師問罪,至少先等老師走掉再飽他一頓老拳。但終究憋著很是氣悶,忍不住先跑去找死黨小胖抱怨。小胖是個大塊頭,胳臂粗拳頭大,多拉這個幫手,待會兒還怕不揍死阿成這混球?怎知我們才七嘴八舌的講完,小胖就神情古怪的說:『喂~你們搞錯了吧?阿成昨晚放學吃飽後就來我家k書,我們熬夜到早上才一起來學校呢,不信的話可以去問我媽。』


我跟小徐當下傻了,腳底一股涼意直沖腦門。


小胖這傢伙的個性素來一板一眼,二個小子聯合起來誆我們的成分並不高。拉了阿成來對質,想不到他一聽完臉色就變了,那神情說多怪就有多怪,他只記得出門時房裡的日光燈是開著的,其他回答的話和小胖差不多。阿成的房東是個老頭,小孩都大了不住家裡,小胖家有門禁,我和小徐又是臨時起意去找人,誰會沒事半夜偷進他家等著人來敲門?


真靠北,那...我們前一晚見到的那個穿校服的“人”是誰?怎麼進去的?為何會有阿成家鑰匙?“他”...為何又不回頭?我當下愈想愈覺四肢發軟,心裡的不安感愈擴愈大,看看小徐和阿成慘白僵硬的表情,我知道自己的臉色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。


過沒幾週,阿成生了場不大不小的病,光瞧症狀似乎僅是普通的感冒,怪的是不發燒也不流鼻水,就是老咳個不停。有時一咳起來活像個老頭,那股猛咳的勢頭會讓人擔心他會不會把腸子都咳了出來,儘管最後只咳出一堆眼淚鼻涕,瞧著仍挺悽慘,嚴重時還得請病假。但我們沒一個人去他租屋的地方瞧他,並非擔心被那類似癆病的症頭傳染,只是不想接近那個詭異的地方。阿成這場病,整整拖了二個多月,看了醫生磕掉一堆藥,也沒見好轉,直到放暑假搬回家後才痊癒。


『我媽帶我到處去拜拜,吃了一堆香灰,還認了三太子當乾爹,然後就莫名奇妙的好了。』有次去逛街,阿成這麼對我說。
「你下學期還住那裡嗎?」我實在不想再接近那房子,若阿成要續租,以後考試熬夜就只好不找他了。
『不要了,我媽幫我找了間很多學生合租的大樓。跟你說喔,其實..其實...』阿成有點欲言又止的。
「有啥事就說?別拖拖拉拉的像個娘兒們。」事後,我還真有些後悔自己曾說過這麼白目的兩句話。


『其實..我住在那個房子的時候,發生過一些事..』阿成吞了口水,兩眼有些驚懼的四下瞧了瞧,才接著說:『好幾個晚上,我就寢前明明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妥當,可是經常早上醒來,奶粉罐子總是開著的,湯匙也跑到外面...書包裡的課本常東一本西一本的散在桌上...我晚上得要開了燈才能睡得安穩,否則黑暗中總感覺有個人就坐在我床頭,離我很近,脖子上經常有股涼涼的微風吹過,讓我發癢,忍不住就想咳嗽..』


「是你沒關好窗戶吧?」我早想掉頭走人了,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。


『不,我很確定都關緊了..而且,我經常睡到一半醒來卻全身僵硬,四肢無法動彈,眼睛睜開看不到東西,卻感覺有股力量把我的身體往旁邊拉扯,時而往左,偶爾往右,總嚇得我半死...。有一次在家午睡又出現那種狀況,我在心裡默念幾遍佛號後,脖子突然能轉動,忍不住睜眼朝拉扯的方向一瞥,竟然清楚的看見個面目模糊,披著一頭亂髮的女人,神情冰冷的想把我拉進牆壁裡,旁邊還有個身影瘦小的短髮小男孩,咧著嘴輕輕笑著...。』


事隔多年,我仍舊難以忘記那一瞬間,從阿成眼裡掠過的驚恐,以及突然吹過我頸後的冷風。


[圖片取自網路]